灵感来自于纪录片《代号221》。
备注:始建于1958年的221厂位于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金银滩草原深处。1993年基地退役后移交地方政府,青海省将这里命名为西海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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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雷阵阵,雨猛烈地敲击着黑黝黝的窗子。
一件厚厚的毛衣都挡不住沉重的水汽。湿冷就像虫子死命往骨头缝里钻,直教人周身陷在无从遁迹的冰凉里,四肢百骸犹若被千年不化的雪捂着一般。
冻僵的手指抱着热气腾腾的军绿色搪瓷杯子,舒舒展展,这才渐渐恢复平时的灵活。
曲松林一面暖着被秋寒冻僵的手,一面数着墙根下码得整整齐齐的大白菜。心里头盘算着:这些经霜摧击过的,留待随时取用;这些菜梆上带有生冷青色的,渍成酸菜。
方五洲是北方人,素来喜欢半肥半瘦的猪肉切成薄片跟酸菜、粉丝一起煮着吃。满满一大碗,就着暄腾的白面馒头,清甜脆嫩的白菜心,再温上一壶老酒。什么冷感、饿感,集体败给在酸菜汤里打着滚的五花肉。
曲松林是重庆人,在外漂泊多年,肠胃依然有它的讲究。比如水开之后,要先往火锅里下一盘酸菜做填料,再平铺一层薄薄的血肠。旺火猛攻,待铜锅内酸菜回春,重又变回翠绿,溢着香气的血肠味道刚刚好。
偏偏方五洲一贯嘴急。每每吃血肠跟冻豆腐,不是烫着舌头,就是烧着心。
曲松林开始还骂他几句,后来也懒得管了。只是去肉铺买肉的时候,要么挑肥瘦刚刚的五花肉,要么选上好的净排,血肠却是很少买了。
可说到底,酸菜是草木枯黄、满目萧瑟之间,必不可少的翠绿。
他们俩又是经常不眠不休工作的人。真要说山珍海味,过嘴瘾倒是容易,奈何肠胃对家里那一锅简约粗粝的菜爱得偏执,甚至到达痴迷的地步。
只是偶尔来做客的人,实在受不住曲松林跟方五洲的执着。
比如杰布。每次来都需要鼓足勇气,赌上命运,恨不得一口咽下,好免去咀嚼的过程。酸菜很好吃,五花肉也不错,但总拿这道菜宴宾,美味就成了折磨。
黑牡丹实在怕了桌上那一盆像公式一样的酸菜白肉。终于有一天,在方五洲掀起锅盖的一瞬,爆发出笨拙的豪情。
第二年夏天,她苦着脸在太阳底下把圆咕隆咚的茄子切成块。而李国梁、林杰还有杨光,要么埋头在削茄子皮,要么忙着把茄子一块一块摆好,以便大自然在飞逝的时间里展现它的鬼斧神工。
方五洲不知从哪儿弄来几麻袋的鲜豇豆,也摊开来晒着。
到了数九寒冬,五花肉不禁发了愁。茄子干入味、干豆角肥厚,还有那软烂香糯的小土豆,各个都能将以前的阴霾一扫而光。
选谁似乎都能体会到新鲜的冲击。
唯独曲松林与方五洲的饭桌上,五花肉在酸菜汤里沸腾热烈,容光焕发。说到底,还是老对手最有默契。
黑牡丹见此情状,虽有些哭笑不得,却也理解两位老师那点偷懒的小心思。
可在曲松林跟方五洲看来,渍酸菜是他们唯一能拥有的清闲时光。
起先,一双从海外留学归来的人,莫说腌菜,就是简单的醋熘白菜都不会炒。
七分厂的食堂在这个时候成了救星。
俩个成日泡在实验室的人图省事,一天三顿都在食堂解决。
可大师傅今儿打死卖盐的,明儿一粒盐都不放的烧菜手艺,从哪个角度看,也找不出应有的逻辑。
本着果腹而已,工作最重要的态度,俩人坚持了三个月。直至坚持到病床上,才被医生告知得了胃溃疡。
方五洲原本想着出了院继续糊弄,只是得小心一点。奈何曲松林那股子倔劲儿上来了。
半个月后,总算把实验数据交给赵教授,回宿舍准备补觉的方五洲惊诧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厨房,跟饭桌上那几盘像模像样的菜。
“你们组的数据昨天上午就交了。”肯定的话语来自老对手方五洲。
“对。”曲松林脱下围裙,叠好放在一旁。
方五洲看着一桌子菜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觉不睡,休息的时间就在厨房研究做饭?”
“海晏是生活区。”曲松林一边摆碗筷,一边道,“生活区就该做生活里该做的事。”
方五洲放下公文包,伸手去捏盘子里的豆芽:“本着科学的态度跟实验的精神?”
“洗手。”曲松林拍开方五洲蠢蠢欲动的爪子。
“卖相不错。”方五洲离开的时候依依不舍。下一秒,指尖沾了点水,人就回来了。“我尝尝味道如何。”
“如何?”曲松林素来低沉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一分不确定。
“确实是炒豆芽。”方五洲皱着眉,很想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曲松林也尝了一口:“你说得没错。确实是炒豆芽。”
菜没问题,流程没问题,各种配料的比例也没问题。可炒出来的豆芽菜软趴趴的,完全没了脆爽。
曲松林站在阳光下,低头思索了一分钟:“看来需要在火候上进行细微调整。”
开始的一个多月,曲松林事事按部就班。可做出来的菜,在味道跟口感上总是差强人意。
同宿舍的方五洲天生不适合做饭,就自告奋勇当起试吃员。偶尔厨房的调料不够了,不用曲松林惦记,他就先跑到副食品店采购。
人是有眼力见儿的,事做得也不错。
但曲松林实在没法理解:为什么方五洲每次买麻酱,都要溜着碗边舔一口?
拿勺吃,麻酱就变黄酱了?
在宿舍吃,他会把他舌头剁了去?
曲松林从未埋怨过方五洲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癖好,只是闲来无事调配出几种风味的麻酱料。夏日里做麻酱凉面,秋冬蒸些麻酱花卷。
但忙碌的研究工作由不得他们真把生活过成普通人那样的生活。曲松林就跟研究所里那群工作生活两不误的贤妻良母们打听起做菜省事又好吃的法子。
像是灌到葡萄糖瓶子里的西红柿酱,腌在瓦罐里的雪里蕻、白萝卜条、酸菜,都成了懒人餐桌上的佳品。
奈何几年下来,曲松林也没寻着机会,按照晾菜的最佳作息,好好晒一回白菜。
通常都是早起出门前,他跟方五洲合着把苫布拉开,让汁液丰富的白菜接受风吹日晒。晚上草原朔风渐起,甭管有多累,坐着专线列车回城的俩人,头一桩事情就是盖好苫布,然后回屋该做饭的做饭,该打算盘核准数据的继续核准数据。
若是俩人都加班,那就唯有暗暗祈求老天爷,降霜降雾也别降雨降雪。
如此往复半个月的时间,待到白菜外层的帮叶枯萎倦怠。方五洲比曲松林还积极,甚至跟他放言:“腌酸菜就是在重石与粗盐之间的纵横捭阖。”
“你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曲松林熟练地焯着白菜根,“但要想达到‘所在国重,所去国轻’,还需你我加倍努力。”
方五洲正给白菜控水:“事儿是要做的,觉也得睡。咱们留好本钱,才有大把的时间继续努力。”
“不差这一天。”连续熬了几宿的曲松林早就没了精神。可他想着方五洲抱着碗,心满意足地坐在阳光下吃得鼻尖冒汗,喝光了最后一口汤恨不得舔碗的行径,再累的身体也有力气把干净的白菜入缸。
“稍等。”眼见着曲松林把白菜归置齐整,正要细细地撒上粗盐,方五洲连忙喊了声。
“放心吧,忘不了。”曲松林指着案板上早就备好的花椒。
“怎么没忘。”方五洲从公文包里翻出几副全新的医用手套。拿起一双给曲松林套在手上,“我可不想看黑牡丹那跟鬼画符似得字。”
曲松林却用胳膊肘怼了方五洲一下:“三十天内,控制住你那无穷无尽的好奇心。”
“绝对控制住。”方五洲连忙举起双手,“再不能让您被所里那群大妈大姐们笑话。”
腾腾热气模糊了曲松林的眼睛,他正想着再抿一口热茶就拿苫布盖白菜,却见方五洲急匆匆跑了过来。
抢走曲松林手里的茶放在窗台上,还了个滚烫的暖水袋。方五洲一边拿苫布盖白菜,一边叨叨:“感冒才好,跟这儿淋什么雨。再受了寒。我可不想一天听你打十几个喷嚏。”
“才站了几分钟,不至于。茶都没凉呢。”曲松林抱着暖水袋,脸上绽开一个舒适而满足的笑容。
转眼就到冬日。
金黄色的酸菜从盐水中捞出,冲净沥干,耐心地切成细丝。葱姜爆香,五花肉垫底,攥去汁液的酸菜与细软晶莹的粉丝共炒。
待肥肉的油脂滋润到酸菜中,方晓二者互为知音,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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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是来不及了,晚上搞碗酸菜丸子汤去。